年前和爸妈大柳一起去了一趟泰顺看廊桥。最后一晚,在县城的秀(女)夷馆子,酒局过半,我跟大柳退出席来,在溪边闲站,年前的县城没什么人,灯火稀疏;上游筑坝后,溪流枯萎,溪床曝露,夜色里既看不见溪水,也听不见水声。遇见同行的司机,闲聊家常。次日清晨,起个大早,山岚弥漫,在山谷的一头看不清另一头的山色。一行五人于雾霭间下谷底去看氡泉的泉眼,一路上没有别人。泉眼只不过是个水泥坝子围起来的迷你池塘,两根粗壮的水管深入眼中,甚至还有些废水从溪边流过。眼前的一切却直叫人想起昨夜酒局后,当地人在车上借着酒兴回忆起年轻时候,大概是1986年腊月,他和当时的同学偷偷溜到泉眼边,赤膊跳进冬日的溪里。山还是那山,泉还是那泉,雾还是那雾。
生日恰逢小年,西湖大雪,打着圈在北山路白堤一带荡荡儿。带同行的人去看了宝石山上沉默的大佛,在破败不见原型的佛寺(现在已经被民居占成了杂院)过道上就着板凳吃了片儿川。过道上的小吃摊占据了一方灰空间,雪花能从屋檐下飘进来,天冷,面上桌时热气腾腾的;同行人说,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一边看大雪一边吃面。下山以后顺路荡去了玛瑙寺,庭深深,院重重。走至最后一殿跟前,原有的殿堂已经不见,只剩下台基和台基上大大小小的十来个柱础,蒙着一层厚厚的雪,雪幕之下,看得人心醉。快到晚饭点的时候,从曲院风荷的咖啡厅里出来,湖边几乎没什么行人,想必人人都赶回家去聚小年饭了。只剩了雪,街灯,和雪中模糊不分天地的湖。沿着北山路慢行,无论是西湖的脂粉或是破败,雪一下,都褪的干干净净。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雪西湖了。
又想起高中有一年,也是小年的晴朗午后,约格子出来荡西湖,苏堤,没有人,我俩踩落叶踩得嘎嘎响。
回家以后又翻到了张岱的西湖七月半,每一个细节都这么生动:⋯⋯ 月上树梢的时候湖边才安静一些,从湖里划船靠近岸边,断桥的石阶终于开始有点凉了,当然一定也还留着一个白天的余温。坐在石阶上,叫朋友来喝酒。月是这样的月,山是这样的山,湖是这样的湖。刚刚低吟浅唱的人出来了,躲在树荫下的人也出来了(颇有南意的范儿啊,热和热闹退去以后,风景变得清丽了一些,可以看了一些,人也逐渐涌了出来),上前一一搭讪问好,接着文艺的朋友来啦,美人来了,杯筷就位,肉菜上来。直到东方既白,大伙才散去。然后张同学几个躺船里,酣睡十里荷花间,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又一日,车从杨公堤出到南山路时遇到交通管制,只能往南,于是便一脚油门踩到了二中。问保安能进吗,保安说能;问保安有人吗,保安说只有一个值班老师,今天是叶翠微——便觉得中了头奖。进门照例朝右,好像以往每一次周日回校,手边提着行李,要路过篮球场去寝室,顺便可以瞄瞄篮球场上的帅哥。这次篮球场上还真有废弃的篮球两只,于是也就真重回青春花痴了一把。其实已经有六年没回过二中了,从教学楼下来的时候,走在楼梯间里,发现这个楼梯间的布置还是考虑过的呢,不是单纯的交通空间,也是一个尽端观景的平台,可以看见整个运动区。同行人忆起往事,便不觉奇怪,难怪会有姑娘选在这个空间里伤心抹眼泪呢。
初六早上六七点从梦里醒来,房间里还是灰蒙蒙的,躺在床上,隐约听见窗外的雨声和高架上的汽车声。然而在这一片稀疏寻常的背景音间,渐渐传来一个孤独嘹亮的声音——“接~~~与~~~扣~~~ 接~~~与~~~扣~~~ ⋯⋯”(杭州话甲鱼壳的意思)。我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就算有,也一定总是淹没在都市喧嚣中未被发现,却偏偏在这个安静的,过年的,倒时差的清早又重新出现在我耳边。过完年,家家户户一定有很多甲鱼壳吧,所以他早早地出门收罗了;过完年,家家户户的药壶又要开始炖起来了吧,总说吃了一年到头的苦了,过年时候不碰这些愁苦的东西,不煎药;然后甲鱼壳就又从家家户户的饭桌上汇集到了药壶里。想起当年安阳甲骨文的发现,就是京城的哪个文官吃药看到龟背上总有文字,沿药行顺藤摸瓜找到了安阳。
今天是初七,天晴,明天就要回荷兰了,午后和妈妈在卧室里张罗要带去的床单,两人一起在床上拆一个被套的线脚。一开始脑子里还想建筑语汇里的线脚和缝纫语汇里的线脚有什么关系,拆着拆着就不言不语了,两人安安静静地,一个边一个边地,拆着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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