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游记

圣岛夜

圣岛第二夜,回到洞穴里的房间,发现跳闸了。冬季的圣岛一入夜,便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跑上跑下找前台问邻居,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四个人赖在漆黑的沙发上插科打诨,听我对着手机念韩少的年终三部曲。
 
“中国共产党到了今天,有了八千万党员,三亿的亲属关系,它已经不能简单的被认为是一个党派或者阶层了。所以共产党的缺点很多时候其实就是人民的缺点。我认为极其强大的一党制其实就等于是无党制,因为党组织庞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而人民就是体制本身,所以问题并不是要把共产党给怎么怎么样,共产党只是一个名称,体制只是一个名称。”
 
这话像轻轻一挑,解开了心里一个结。
 
这一程一共去了三个希腊家庭,无论贫富,一些“讲究之处”都是做齐的。包括平日与室友的相处,就算偶尔邋遢随意,有些习惯还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在荷兰超市里能买到各种清洁用品,针对房间不同部位,灶台瓷砖地面等等,分工详细。这种一点一滴的习惯都是慢慢分化积累出来的。像我们外婆妈妈这几代,都还要跟险恶的卫生健康环境搏斗,还受着四害的困扰,所以不可能有这么“奢侈”的卫生习惯。民主也是积累的,几千年前的希腊,人们就在卫城一侧的小山包包上演讲公投,所以民主在他们看来是很自然的东西,是深入骨髓的;也是因此才有大学校园里整天的抗议游行,以及罢工。
 
 
 
 
雅典城 
 
Aris带着逛雅典那天,才慢慢从他的勾勒里看出一点点雅典城的轮廓来。在这样一座每个时代都是在前朝遗迹上不断累加起来的城市里,所有的增建和拆除都是一个需要价值评估的行为,在一些敏感地带,有些拆建行为会引起全城、全国甚至是全人类的激烈讨论。
 
因为你很难去界定什么才够格称为历史遗迹,任何一个片段都是经过很多次的演化的结果。2000年前这里是希腊的集市;几百年后的中世纪,城市萎缩,这里成了郊区,500年前城市扩张,人们已经忘记了这里是曾经的集市,直接把民居搭在这里,把集市淹没,曾经的希腊大理石柱就成了某家的门柱,一根混凝土梁就搭在那根柱子上,再到500年后的今天,政府决定还原2000年前的集市,就又把500年前的民居拆了。可是谁又能保证这样的行为是相对正确的呢,为什么2000年的历史就应该被洗刷还原500年的历史就要因此被毁灭呢。
 
我想这种无时不刻不在面对的艰难选择,却正是雅典人甜蜜的负荷。如果一座城市你能很清晰地区分古和今,新与旧,那往往古旧的那部分已经死亡已成摆设,混搭是保护遗物的最好选择。授老城以鱼,不如授老城以渔。
 
 
 
 
小夜吧 
 
雅典最后一日被Aris带着逛night bar。讶异于白日里萧条平淡的雅典城在夜里好像暗涌起密密麻麻的星火。常常是一拐弯就从一个黯淡破旧布满涂鸦的巷子里进了一个fancy bar里,再一回头,隔着玻璃还能看到bar外的萧索。最后带我们进入的是一个类似四合院改造成的bar。整个bar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对比。一个院子,顶上罩着个白色顶棚,院子里有树,树上挂满灯饰,四周是一层或两层的屋子,有的还带着向院子的窄窄的走廊,走廊尺度就被利用成了一桌桌小桌喝酒、相对私密紧凑的空间。
 
四周房子的房间里是艺术展,看起来像是给一些民间艺术家的,展厅很空;可是院子和紧贴展厅的悬廊里,喝酒聊天、站立坐倒、走动跑堂的,很挤。这种对比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并且从没有人打破它,所有人都维持着这种状态挤在中间。
 
房子很破,除了基本的整修丝毫没有被维护过的感觉,但是灯光、酒具、人的服饰穿着都很精致,这种对比又让我有一种在一个舞台布景里喝东西的感觉。
 
空间布局也是,入口奇小,进来感觉进了一个单元门,又矮又暗的一个门厅,走几步一转就进了这个吵闹的大院子。但是在外面的破小巷走的时候你完全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一开间之隔——隔壁这个空间的存在。
 
Aris说他有同学做建筑分析的作业,做的就是这个bar。很多时候这些偶遇的Architecture without architects更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天真。
 
 
 
 
艺术家 
 
到了Thessaloniki才知道这个城市有自己的电影节,暗藏着很多小影院放小成本电影:电影是这个城市的关键字之一。跨年夜无聊之际走进市中心一家老影院,无知觉地选了一本默片,”The Artist”,之后才知道这片红得要死。这基本就是一本向默片时代致敬纪念的游戏之作。整个主旨和故事都只能说是平淡,但是观看的时候一直关注着默片的表现手法,发觉即使剔除了“听觉”这个输入方式,其它知觉依然能非常完整传神准确地表达,而且因为听觉的屏蔽,视觉的演绎全然被放大,像是被刨得更细了。
 
 
 
 
有人家 
 
在Ioanna家停留了整整四天,包括一起度过了圣诞节。这是第一次在旅行里去当地人家中认认真真地小住。溜狗逗猫,鸡窠果园,一日三餐,午睡夜聊。之前的旅行无论多慢,都好像一直在行进,在观望,从未静止。这次就像走马观花隔岸远眺的江中过客,抛锚上岸跟当地人厮混了一下下。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时间只要稍稍加长一点,很多细腻微妙就渗透出来。尤其是大部分的对话发生在我们和Ioanna的父母之间,异国的两代人之间并没有太多显而易见的共同语言,于是所有话题都是从日常生活开始的。最常见的一个场面是我们坐在厨房的小沙发圈里,她爸爸摆弄着炉火,她妈妈准备饭菜,前门趴着两只温柔的大狗,后门停着两只懒猫。“中国有这种花茶吗?”“你们的乡村里还住着很多人吗?”“那种叫枸杞的水果是不是从你们那儿来的?在你们那里名贵吗?”“你们的家里有炉火吗?”“你们有American idol之类的秀吗?”……这些一点一滴的源自日常的好奇难道不正是所有沟通和理解的开始吗。
 
关于炉火,Ioanna妈妈说,希腊人并不是家家有炉火的,在乡间,火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伙伴,是一个人,是一个灵魂:因为你要跟它玩(添柴,吹气,摆弄柴火的位置)。它能陪你度过乡间的寂寞,而你也要陪它。
 
当很多类似这样有一点动人的小情节,从Ioanna他们的家庭对话里传出,得到了我的深深的理解和共鸣,才让我觉得虽然远隔万里,源自完全不同的谱系,但是人类之成长从微观上细察,依然有太多注定的遥相呼应,是很温暖的一件事。